时间:2021-09-02 00:11:11 作者: 人气:
当前,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取得历史性成就。
根据中央制定的时间表,到2035年,基本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,全体人民共同富裕迈出坚实步伐;到本世纪中叶,把我国建设成为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,全体人民共同富裕基本实现。
共同富裕是一个长期而艰巨的工程,关系着民生福祉、千秋万代。现阶段哪些方面改革亟需破题?资本市场将在共同富裕的过程中发挥怎样的作用?《每日经济新闻》记者(以下简称NBD)日前采访了中国银河证券首席经济学家刘锋先生。
NBD:如何理解“共同富裕”这一表述的中心思想?为什么在这一时期特别划出重点?
刘锋:近年来,中央文件中已多次提到实现共同富裕。但这次中央财经委员会第十次会议进行了特别强调,归根结底,是中国社会主义制度本质所决定,也是经济发展到现阶段的必然选择。
经过四十年发展与建设,我国已成为世界第一制造业大国、全球第二大经济体。2019年、2020年,我国人均GDP连续两年超过1万美元。
按照世界银行2018年的标准,人均GDP在3896美元至12055美元之间为中等偏上收入国家,高于12055美元为高收入国家。以5%的增速估算,我国很快就将进入高收入国家行列。
但由于历史发展和路径依赖的局限性,金融体系的全局性和渐进式改革的局部性之间的矛盾,使得现行制度下隐藏的结构性不公平问题日益突出。今年是“十四五”规划的开局之年,第二个百年的标志是“共同富裕”。在新的发展阶段,不断总结历史经验,纠正过去发展过程中的一些错误与偏差,吸收成熟市场的经验和教训,坚持市场化法治化国际化,全局性长期性稳定性,公平正义透明的政策取向,顶层设计,改革举措和发展路径,也是走向高质量发展的必经之路。
一方面,一些地区优先享受到了特殊政策,间接导致了地区之间发展机会不公平,最终出现目前东西部发展不平衡、城市与农村发展不平衡等局面。
此外,身份不平等进一步加剧了贫富差距。由于目前医保、教育、养老、公共服务等民生福利按照身份与户籍划分,导致城市居民与农村居民之间,不同地域之间享有的社保与福利存在差距。
另外,垄断行业与非垄断行业之间,国企与民企之间;国企员工、民企员工、个体工商户之间,也均存在因身份带来的差异。
因此,要通过教育、医疗、社保等公共服务的优质共享,缩小城乡区域发展差距,解决人与人之间发展机会和发展能力的差距问题。在制定与地区有关的基础公共政策时,应坚持公平性和平等性,慎重使用特殊政策。
总之,达成共同富裕不是回到平均主义大锅饭。它的基础应该是每个人享有公平接受教育、医疗,公平创造财富的机会。
NBD:8月17日,中央财经委员会第十次会议召开,明确提出正确处理效率和公平的关系,构建初次分配、再分配、三次分配协调配套的基础性制度安排。您认为,在收入分配改革中,难点与痛点是什么?
刘锋:我认为收入分配改革中,一是应进行税收制度改革,二是应加大民生投入的同时,重构保证公平分配和平等可获取性的制度、法规和管理机制。
税收制度改革主要包括两个方面:一是降低流转税比重,二是探讨对财产性收入征税。
降低流转税比重的目的在于激发市场活力,提升生产效率。
根据财政部公布的2020年财政收支数据,流转税中的增值税仍为我国第一大税种。我国2020年税收收入为154310亿元,其中增值税收入为56791亿元,在税收收入占比达到三分之一。
增值税发生于初次分配环节。初次分配以市场机制主导,生产经营成果按照要素分配到劳动收入、资本利润、地租、科技成果收入等形式上。政府在初次分配环节中增收增值税,具有对国民收入分配弱调节作用。
但企业生产活动过程中尚未获得收入,就必须承担流转税的税收成本,加大了负担,事实上不利于生产经营活动开展与效率提升。因此,减少对企业在生产流通环节收税,改为加大实现收入后税收比重,更有利于激励企业扩大生产、创业创新。
对财产性收入征税主要包括房产税与资本利得税。在我国,因各种原因,这两项税种目前仍处于缺位状态。但从发达国家经验来看,房产税与资本利得税是政府财政收入重要来源,也是调节贫富差距主要税种。今年已经提出积极、稳妥推进房产税立法和改革,之前重庆、上海已进行了小范围试点;未来可在充分论证基础上,进一步扩大房产税试点范围。
社保、医疗、教育等民生支出属于二次分配范畴,这一环节主要由政府主导,在加大投入、实现高质量发展的前提下,以公平为目标的社保、医疗、教育制度改革,是收入分配改革的关键一环,但也可能是最艰难的一环。
社保方面,过去三十年,我国的社保制度实现了从“单位保障制”向“社会保障制”的转轨,但城乡割裂、身份割裂、地区割裂下福利分配失衡。如事业单位之间与企业职工之间的养老保险权益、公积金权益、职业福利权益等存在着较大差异。
医疗方面,“十三五”以来,按照实施健康中国战略要求,中央和地方不断加大投入力度,着力强基层、补短板、优布局,医疗卫生服务体系不断健全,基本医疗卫生服务公平性可及性不断提升。但我国仍然存在医疗投入不足、各地区医疗资源不平衡等问题。中国医学科学院北京协和医学院院校长王辰曾谈及,目前我国卫生总费用占GDP比重为5.2%,远低于世界平均水平的9.9%;此外在卫生总支出中,政府医疗卫生支出仅为2.9%,也与全球平均的5.9%有差距。随着人民生活水平不断提高和人口老龄化加速,人民群众健康需求和品质要求持续快速增长,但医疗卫生服务体系结构性问题依然突出。
因此,未来医疗系统改革重点应通过政府主导和市场调节两种手段,充分挖掘现有医疗资源潜力,建立研究专科型的大学医院、综合型大医院、专科医院、社区医院、社区街道诊所共存,体系完整、布局合理、分工明确、功能互补、密切协作、运行高效、富有韧性的多层次医疗服务体系;建立一个“基本医疗保险为主体,医疗救助为托底,补充医疗保险、商业健康保险、慈善捐赠、医疗互助共同发展的医疗保障制度体系”,主次分明的发展模式。
尤其要强调的是,在建立多层次医疗服务体系过程中,必须坚持公共服务性质,经费来源以医疗保障基金等政府投入为主导,同时辅以慈善、捐赠等。在制定收费标准时候不应以盈利为导向,而是以医保基金、加上病人自费部分收入覆盖医疗、设备成本为依据。此外,我国刚刚颁布了新《医师法》,更加强调保障医师合法权益,同时提出加强基层医师队伍建设。在执行过程中,还应有细则出台,形成正向激励机制。
教育方面,近年来,我国教育方面支出不断上升。根据教育部统计数据,2020年全国教育经费总投入为 53014亿元,比上年增长5.65%。其中,国家财政性教育经费为42891亿元,比上年增长7.10%。但教育资源地区差异不平衡、不同群体之间所获得的教育资源不平等情况仍然存在,甚至有加剧趋势。
因此,在未来的制度设计中,凡是与民生有关的政策制定首要条件是保证公平,要发挥社会保障平抑一次分配差距的作用;要加大教育资源向不发达地区倾斜力度。但这些改革都涉及面较广,实施起来绝非易事。
NBD:和初次分配和二次分配相比,“三次分配”过去受到关注的程度并不高。本次为什么特别提出并强调呢?
刘锋:1994年,厉以宁在《股份制与现代市场经济》一书中指出,市场经济条件下的收入分配包括三次分配。其中第三次分配是在道德力量的感召下,通过个人缴纳和捐献等非强制方式再一次进行分配。
第三次分配其主旨在于鼓励高收入人群通过慈善、公益方式进行社会财富再分配,是对第一次、第二次分配的有效补充,促进的是社会公正,体现向善、为公、乐施等社会主流价值。
由于我国经济发展历史阶段与制度激励不足等原因,我国慈善事业发展一直处于相对滞后状态。根据中国慈善联合会发布的报告,2019年全年,中国内地接收款物捐赠共计1509.44亿元,同比增长4.88%,仅相当于当年中国GDP的0.15%。而根据美国施惠基金会数据,2019年,美国个人、遗产捐赠、基金会和企业向慈善机构捐赠了约4496.4亿美元,占到美国当年GDP的2.1%。
从数据对比可以发现,我国慈善事业还有很大发展空间。
但必须要强调的是,第三次分配的着眼点不应只局限于高收入人群。从总量上来讲,大型国有企业所占有的社会资源总量最大,应首先做出表率,履行社会责任,发挥示范效应。在脱贫攻坚战役中,许多国有企业已积累了非常多经验,贡献出许多典型案例,今后国有企业应在第三次分配中做出更大贡献。
此外,无论是初次分配、第二次分配还是第三次分配,必须要通过法律法规、落地配套等方式将规则固定下来。尤其是慈善事业,亟需建立内外部监督相结合的有效监督机制,高度重视筹善款善物使用的规范透明及高效。
NBD:您认为,在实现共同富裕的过程中,资本市场将可以发挥哪些作用?
刘锋:我认为,资本市场将是一个可以真正实现机会公平、在共同富裕过程中发挥重要作用的场所。它是公有制的高级表现形式,也将是居民获取财产性收入最直接和最有效的途径。
过去我们一直强调,中国实施的是以公有制为主体、多种所有制经济共同发展的基础经济制度。公有制包括国有企业和集体所有制企业。国有企业在所有制性质上,归国家所有,按理它的经营成果应由全民共享。但实际操作中,如果一家国有企业没有上市,公众无法参与公司决策、投票,也无法真正享受到现金分红等带来的好处;它也带来了诸多弊端,如结构性套利、盲目扩张、权力寻租等问题。
但在资本市场上,所有国有企业、民营企业,本质上全部都是公众公司。它们必须向公众履行信息披露义务,接受公众的监督。公众即使只买100股,也可以拥有投票权,并享受到年度分红等权利。从这个意义上来讲,资本市场是能真正实现机会均等的场所。
随着中国经济的发展,中产阶层不断扩大,居民多元化配置资产和增加财产性收入的需求正在日益增强。丰富投融资品种、发展资本市场,可以使得投资者有机会通过购买相关上市企业的股票和债券,以持有权益的方式分享企业增长扩张的好处和红利,并为此承担风险;以股东和债权人的身份,真正体验“当家作主”的“主人翁”意识和权益。有效的资本市场可以通过信息的高速流动,减少不公平套利机会,使企业的价值体现更加合理,从而形成优胜劣汰的市场生态;使有限的资本和其他要素资源得到优化配置,也有助于居民重新安排自己的理财组合,改善收入和风险结构,增大财产性收入的比重和实现“财务自由”的机会;使老百姓能真正体验到参与感、责任感和获得感,从而使得社会的整体福利与幸福水平不断得到有效提升。
但需要指出的是,提高上市公司质量、加强投资者保护是资本市场可持续发展的基石,投资者保护是激发资本市场活力和韧性的根本所在;增强投资者的安全感和对未来的长期预期,是打造一个“规范、透明、开放、有活力、有韧性”资本市场的关键。